罗安会
窗外的蝉鸣渐歇,客厅的挂钟嘀嗒敲过午夜。我捧着手机,划开视频的瞬间,整齐的步伐声撞入耳膜——从屏幕里“踏”出来的是历史前进的鼓点。“快看,天安门广场阅兵仪式好威武!”老伴凑过头来说。新闻网正播着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阅兵式的彩排。
这一周,我这位退休老头像着了迷似的。晨练回来就打开电视,晚上则躺床上刷手机,专找阅兵训练场的视频看。视频里,年轻黝黑的脸庞流着汗水,军服湿透,却没有一人弯腰;教官喊“正步走”,数百双靴子同时叩地,铿锵有力。
“庄稼汉嘿庄稼汉,武装起来千千万……”不知咋的,这调子突然在脑子里打转。我哼出声来,“你这老头,看个彩排还唱上了?”老伴笑着嗔我。屏幕上,一队队穿蓝布衣裳的民兵正齐步走,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茶几上敲着节拍,指尖好像又触到了冰凉坚硬的东西——是当年那支“三八大盖”的扳机,被磨得发亮。
记忆的闸门被推开。小时候在长江边朱沱古镇万寿宫玩“打鬼子”,我们举着木棍当长枪,木块当短枪,躲在神像后当掩体,戏台坝就是战场。“砰砰砰!”敲着石柱子喊“冲啊”!那时候怎能知道,几十年前的冀中平原上,真有群庄稼汉用锄头、铁锹当武器。白天扛着锄头下地,夜里用火把照明挖地道,成为打鬼子的地道战。“宁绕黑风口,不从冉庄走”——日本鬼子的话里,藏着多少中国庄稼汉的硬气和智慧。
18岁那年,我下乡当知青第一次摸到真枪。公社大院里,民兵连长掀开枪械室的木柜,里面躺着“三八大盖”,枪托磨得发亮:“这是从鬼子手里缴的!”盛夏的挞谷场,光脚踩上去烫得直跳,我们这群“超龄知青”却练得比谁都狠:立正、稍息、卧倒,认真到位。后来全公社民兵射击比赛,我获第一名。“好小子,有当民兵的劲儿!”连长夸我。
领奖台上,远处水库工地上的红旗飘飘,推车的号子声不断传来,那一刻我才懂,“劳武结合”不是空话——手里的锄头能种出粮食,肩上的钢枪能护住家园,这就是兵民的力量啊。
视频里,重温抗战胜利70周年的大阅兵,老兵方阵过来了。白发苍苍的老人们坐在车上,胸前的勋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。老伴悄悄抹了抹眼角,我想起史料里有段故事:1942年,平山县一个只有14户人家的小村子,43个人当了民兵,活到胜利那天的,已不到十人。再看现在的民兵队伍,背包里别着无人机操控证,手里拿着平板电脑调数据,腰间的卫星定位仪一闪一闪——这还是当年扛锄头的庄稼汉?我想起沂蒙山的歌谣:“辫梢系红绳,腰间别手榴”,那些当年送军粮、救伤员的姑娘们,要是看见今天的女民兵坐在电子对抗车里操作仪器,准得笑着说:“姑娘们真能干!”
电视机墙上,镜框里压着一张老照片。那是我20岁出头时,在民兵集训领奖台上照的,身后“召之即来,来之能战”的泛黄标语,刻在我的骨子里。后来抗洪抢险,民兵队员扛沙袋,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,肩膀磨破了皮也没退;再后来抗震救灾,年轻的民兵们扛着担架往废墟里冲,喊的口号跟当年挞谷场上的一模一样。
夜渐渐深了,阅兵进行曲的旋律从手机里淌出来,沙发上打盹的猫“喵”了一声,抬起头看了看屏幕,又蜷成一团。窗外的繁星像当年青纱帐里民兵们点起的篝火——一簇簇,一团团,映着庄稼汉黝黑的脸庞,也映着今天年轻人眼里的光。
茶几上的老花镜压着一张《解放军报》,头版照片里,抗洪的民兵们裤腿沾满泥浆,脸上却笑开了花,那笑容跟70年前推着小车送军粮的老乡们一个样——朴实,却有股子撼人的力量。
我拿起手机,给初三的小外孙发微信:“周末回来,外公教你唱《太行山上》。”想了想,又补了句:“再给你讲当年的庄稼汉,是咋用锄头打跑鬼子的。”